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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治基隆到新竹的改道

 

光緒二十年(1894)歲次甲午,朝鮮主權問題,滿清與日本爆發戰爭。這場戰爭,中國史稱「甲午戰爭」,日人叫「日清戰爭」;其結果:清軍在距離臺灣遙遠的朝鮮北部、遼寧東部,節節慘敗潰退。光緒二十一年(1895)歲次乙未,四月,李鴻章在日下馬(馬關)與伊藤博文簽署「馬關條約」。條約的第二款:「中國將管理下開地方之權,並將該地方所有堡壘軍器工廠及有切屬公對象,永遠讓與日本。[1]」於是包括臺灣、澎湖在內的「臺灣全島及所有附列島嶼[2]」,「永遠」割讓日本,成為非境內戰爭而淪陷的地區。

 

臺人聞訊,群情譁然。「工部主事統領全臺義勇」丘逢甲率領紳民代表,前往臺北撫署挽留巡撫唐景崧固守崗位,傳達臺人誓死不降之決心,同時向英國駐淡水領事金樟(L. C. Hopkins)商談,以煤、金、茶、樟腦、硫磺等稅入條件,請求英國保護。五月,發佈民布,宣布據島自力救濟,成立「臺灣民主國」,年號「永清」,國旗「藍地黃虎」,由唐景崧擔任「總統」。唐景崧任命劉永福為大將軍、丘逢甲為義軍統領;改巡撫署為「總統府」;改布政使司為「臺灣承宣布政總理內務衙門」,以原刑部主事督辦,原禮部主事李秉瑞、副將陳季同為會辦,掌管內政事務;改臺灣營務處為「臺灣軍務衙門」,以李秉瑞為督辦,刑部主事為會辦,負責國防行政;另設「臺灣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以陳季同為督辦、李秉瑞為會辦,辦理對外交涉。除已被日軍佔領的澎湖,全臺劃分:三府、一直隸州、三廳、十一縣;延續滿清舊制。此外,更設置「議院」,推舉太僕寺卿、幫辦撫墾大臣——林維源為「議長」,板橋林本源的地位再次彰顯。

 

但是「馬關條約」簽訂後,清廷隨即解除唐景崧臺灣巡撫的職務,下令大小文武官員立刻回京,早在「民主國」成立前,新竹知州王國瑞、基隆廳通判方祖蔭、南雅廳通判宋維釗、苗栗縣知縣李烇等六人以外,其餘官員大抵都已離臺,而臺灣中上階層的富豪與仕紳,亦紛紛隨之奔往中國。六月五日,樺山資紀指揮日軍登陸基隆,陳季同棄走,林維源廈門。日軍陷獅球嶺,唐景崧見狀,藏匿於淡水的洋行裡,不久搭德籍商船潛回中國。領導人物逃亡,導致臺灣陷入混亂,未離臺的清兵四出,劫軍庫,焚撫署,到處擾攘。六月七日,日軍入臺北城;二十三日,推進新竹。

 

日本方面,樺山資紀登陸基隆,馬上在港稅關內成立「臨時總督府」,派遣鐵路技師小山保政前往臺北,進入臺北火車站檢查車輛等相關設備,裨迅速利用基隆臺北間的鐵路運輸。小山保政動身後,發現沿途許多軌條和枕木遭破壞,臺北站內有三輛遭遺棄的機關車,僅一輛修繕可用。六月九日,試行空車運轉基隆站,機關車蒸汽洩漏嚴重,加上路線彎曲、傾斜度大,抵達後便停擺再修,拖延至翌日才搬運軍隊及輜重工兵的彈藥糧食南駛,臨出發卻無法啟動,招集了六十個役夫在車廂後方推進,走走停停,搖搖晃晃,好不容易到達臺北城。因為這樣,日人謔稱清代火車為「後火車」,鐵路為「肺病鐵路」[3]十四日,樺山資紀乘火車進逼臺北城,陸海軍及民政官吏三十餘人隨從;抵五堵附近,下水潛流線內枕木下的小石子流失,道釘鬆散,火車「脫線」。修復再開,抵水返腳,停轉轍器的連桿與一條破損軌條在行進中切斷,左右移動的短軌條突然擴張,第二次「脫線」。此時適值大雨傾盆,只得拔街柱木代替橫桿,樺山資紀夜宿民宅。

 

六月十七日,樺山資紀在臺北舉行「始政」典禮,成為第一任「臺灣總督」,基隆臺北的北線鐵路開始運轉。此期間,臺北新竹的南線鐵路,尚處於戰鬥狀態,抗日義軍常沿著鐵道出沒襲擊,槍林彈雨。二十九日,火車推抵桃仔園(桃園),七月十日,臺北新竹間的鐵道初步全線通車;平均每日乘載五、六噸的軍用糧食與鐵路材料。但是,臺北開出的第一班列車,通過新莊平原的打類坑站,爬上北、桃園交界的「龜崙嶺」傾斜線之時,機關車無力牽引貨物車,剎車器力量不足,火車逆行翻覆。當時在鐵道工作的搬運伕誤以為襲擊,拋棄貨物,一哄而散;坐在火車上的人員,有十餘人輕重傷[4]

 

八月二十六日,樺山資紀指示:興建「基隆港」與「縱貫鐵路」為治臺的第一要。明治二十九年(1896)二月,日本國會同意支用軍費,進行「縱貫鐵路」的路線勘查與測量。首先在海、山兩線抉擇其一,綜合考量,選擇:山線。約言之其理由,一是海岸線必須跨越眾多的河川出海口,工程難度高;二是海岸線緊鄰沿海,一旦發生戰爭,敵軍登陸可利用鐵路控制交通。三月,鐵道隊長山根武亮領隊作業,估算總工程費高達一千八百多萬日圓,努力裁縮為一千五百多萬,仍然龐大。四月,渡邊甚吉、岡部長職等人發起民間資金[5],申請「新竹到打狗(高雄)」間的鐵路修築工程,因無法募足預定資金,轉而與外國資本家交涉等待外資挹入,總督府指示停止。

 

明治三十一年(1898)三月,第四任總督兒玉源太郎拔擢的民政長官後藤新平到任,主張「縱貫鐵道」的運輸效益,必須同步配合「築港」,高額經費與嚴峻工程,絕非民間所能承擔,理應放棄民營,回歸官營。明治三十二年(1899)提出〈臺灣事業公債法〉,預計十二年募集六千萬圓公債做資金;經日本國會刪減:十年三千五百萬圓,通過。循是,總督府設置「鐵道部」,正式興建「臺灣縱貫鐵路」,分別從南北端,兩段施工,時間十年。

 

明治四十一年(1908)四月二十日,「基隆打狗」全線通車。總督府舉辦「汽車(火車)博覽會」隆重慶祝,特別採「移動展」方式,火車車廂就是展覽空間。北起基隆、南到九曲堂,各大站逐站停留一日或數日,讓民眾進入參觀,實境瞭解相關的鐵道知識。巡迴展示車廂共十五節:三等大客車五、一等小客車一、三等小客車三、一三等合造車一、有蓋貨車三、緩急車二;車上陳列日本與臺灣的各地物產[6]。十月二十四日於臺中公園舉辦「開通式」(通車典禮),當時全臺唯一的歐式大飯店——「鐵道旅館[7]」亦興建完竣,招待來自日本的皇族與海外代表。典禮日上午七點正,貴賓列車自臺北站駛出;中午十二時五分抵達臺中;十分鐘後,與會人士陸續匯聚公園西北隅的會場;四十五分,慶典開始。這場「開通式」充滿著政治宣傳意味,熱鬧轟動。

 

渡部慶之進《臺灣鐵道讀本》,把日治臺灣的鐵道發展史分三期:前期鐵路創始時代、中期縱貫鐵路建設時代、後期鐵路擴張時代。「前期指自明治二十八年(1895)接收清國鐵路開始營運以來,至明治三十二年(1899)設置鐵路管理單位的臺灣總督府鐵道部為止,中期為接續至四十二年(1909)縱貫線完成為止,後期為縱貫線全通之至今日為止的期間(昭和十四年,1939)。[8]」前期的營運專以軍事運輸為前提,行有餘力再辦理一般運輸業務,鐵路幾乎全靠軍隊維持經營,持續一年九個月才移交民政機關管理,因此,此一階段應稱曰軍事鐵路時代。所謂中期,即基隆、打狗間縱貫鐵路鋪設計畫成熟,開始進行興築至全線開通為止的十年時間,局部鐵路轉變為普及性路線。後期指在貫通臺灣南北的縱貫鐵路告成後,由南北兩端向宜蘭線、潮州線延伸。由此看來,縱貫鐵路鋪設之前的前期階段,只是暫時應急,臨時修繕,讓火車維持通行而已,故早在一八九五年(光緒二十一年,明治二十八年)十月,有鑑於清代修築的「基隆新竹」鐵道,品質標準低劣,日人決定:部分改線、部分撤廢,以方便與往後的「縱貫鐵路」一體成形。於是重新規劃,實施改良工程。

 

清代北線:基隆臺北,如前所述以獅球嶺為第一險,有急速爬坡與轉彎的弊病,太過曲折陡峻,日人遂捨棄基隆、七堵間的舊線,開闢新線,在新線所經之處鑿闢——竹仔藔、六堵、五堵、樟樹灣等四座隧道[9],其中「竹仔藔隧道」最大。竹仔藔位於今八堵八西里,在獅球嶺南方一公里左右處,早年竹類加工集中於八堵山洞口附近,故老地名曰竹仔藔。新隧道自明治二十九年(1896)五月動工,明治三十一年(1898)二月竣工,耗時兩年。自茲以後,通車七年之久的獅球嶺隧道被取代,從此停用。竹仔藔隧道貫獅球嶺、出基隆河,開挖困難不亞於劉銘傳打造獅球嶺隧道,同樣遭遇地質惡劣、疾疫流行等問題,再加上抗日義軍神出鬼沒,日人死亡慘重。據總督府鐵道部發行之《臺灣鐵路史》記載,在鐵道隊監督之下,由兩對人馬競搶時效,東半部為久米民之助領軍的大倉組,西半部為井澤市造領軍的有馬組,爭奪激烈幾釀事端,幸賴鐵道隊長山根武亮出面協調,始克平息糾紛[10]

 

這條隧道雖僅鋪設單線鐵路,卻預留雙軌空間,備未來拓寬之用。全長五五九公尺,是日治時期臺北、基隆間的最長隧道,日人視為領臺第一項重要鐵路建設,三月二十八日在隧道北口舉行隆重「貫通式」(開通儀式),總督乃木希典親臨主持,總督以下文武高等官員,及臺北、基隆、水返腳等士紳百數人來會。道口側壁剛好有雌、雄兩道瀑布飛奔而下,壯觀幽雅,歎賞之餘,山根武亮題鐫題「雙龍」二字,無底湖子作〈觀瀑歌〉,歌詞中贊曰:「雄者如銀河倒千仞,奔激匯成淵;雌者似素練垂下,一道縈迂流作川。[11]」曾任基隆市政府民政局宗教禮俗課課長的許炯堃認為:今八堵隧道前的小瀑布即過去雙龍瀑布所在地,亦即「基隆八景」(鱟魚凝煙、杙峰聳翠、社寮曉日、海門澄清、雞山驟雨、獅嶺匝雲、、鲂頂瀑布、仙洞聽濤)之一「鲂頂瀑布」,為行車安全已修建防水牆圍住,不可復見。《臺灣日日新報》亦曾收錄雨港名人許梓桑〈基八景.鲂頂瀑布〉詠道:「雙龍飛瀑落岩中,入耳泉聽玉韻通;任爾狂風吹不斷,銀河遠瀉上天空。[12]」雙龍瀑布之美,可以聯想。如今,竹仔藔隧道就位在公路隧道旁,廢棄無火車經過。據基隆文獻記載,竹仔藔隧道口附近原另有一座約兩人高的石碑,巨大醒目,碑上字跡遭磨平,難以辨認,推斷應是日人修建隧道所樹立的紀念碑,二○○二年五月鐵路局整地,鏟除一空。

 

至於南線的臺北新竹,明治二十八年(1895)九月三日起,連日暴風雨,大稻埕六館街及河溝頭街淹水丈餘,淡水河洪水泛濫,堤坊與附近的樹木大量漂流衝撞,跨河的木造鐵道大橋,橋樑變形傾斜,因軌條尚存而免於顛覆,趕緊派遣工人打下防衛性的橋腳架,鞏固橋體。十九日,大雨復增高水位一丈餘,安裝的立足架流失,大橋崩毀嚴重。火車不通,日人在左岸設置臨時站,用渡舟應急聯絡。次年(1896,明治二十九年)一月,橋樑修繕略成,取銷臨時站。不意,九月又狂風暴雨,鐵道大橋再度岌岌可危,只好左岸備機關車。但接踵而來,明治三十年(1897)八月七日夜起,連續兩天狂颱,滔滔濁流如怒濤汹湧,九日上午,第三、第四以及自第八至第二十三段的橋身、軌道悉數捲流而去,自第十一至第十三段亦僅存橋椿而已[13]

 

風災水害頻年連發,原鐵路大橋不堪使用,已成共識;加上前述火車從三重進入新莊平原,通過打類坑後,龜崙嶺的陡坡梗阻,造成火車逆行翻覆的不幸事件;於是日人計畫取銷清代修築的舊路線,規劃新路線。明治三十五年(1901)拆除舊線鐵道,淡水橋、海山口、打類坑、龜崙嶺等站撤廢。「臺北(大稻埕)車站」亦遷移至臺北城北邊的府中街與府後街之間,建築文藝復興式的第一代「臺北停車場(火車站)」。八月二十五日,替代的改良新線啟動了。火車自新臺北站出發後,經「下崁莊」,跨「新店溪」,由「枋橋莊」(板橋),通過樹林莊(樹林)、山仔腳莊(山佳),沿著大漢溪鶯歌石莊(鶯歌),西轉大湖莊,抵達桃仔園(桃園),桃仔園再到新竹。

 

下崁莊,即今萬華大理街一帶,屬大加蚋堡[14]範圍,日治時期稱「綠町」。清中葉,雙園楊埤於此設置糖廍,用牛隻拖動石造磨礅壓榨甘蔗,煮汁為糖,所以下崁莊附近都種植甘蔗,提供糖廍製糖原料。明治四十二年(1909)木下新三郎等集資興建新式製糖工廠,名曰「臺北製糖株式會社」,兩年後開工生產,大正四年(1915)被「臺灣製糖株式會社」合兼併為「臺北工場」,又稱「臺北糖廠」,這是桃園以北唯一的糖廠。糖廠極盛時期,甘蔗原料採集區域,除下崁莊、加蚋附近外,尚包括大漢溪、新店溪、基隆河等河域。太平洋戰爭爆發,調壯丁,員工匱缺,而原料供應亦日,昭和十七年(1942)終至停工。

 

枋橋莊,即今板橋,清時舊名擺接枋橋;大正九年(1920)日人改名「板橋」(いたぼし,itabashi)。清楚地,這條新線鐵道通過:臺北萬華板橋樹林山佳鶯歌桃園,也就是日後縱貫鐵路所走之路線,以迄於現今未變。火車終於「嘟嘟吱吱」進入板橋了!

 

五、火車通過板橋

 

  當時板橋地區設有三站:港嘴、枋橋、浮州[15]。枋橋為總站,港嘴、浮州為小站。傳最初的板橋驛(板橋火車站)是一間簡陋站亭,大正初年擴大改建為木結構站房。盛清沂編纂《板橋市志》收有一張由吳基瑞先生提供的「光復前板橋火車站」老照片[16],車站造型小巧典雅,秀麗迷人,照片的左側角隱約可見一輛人力車,車站旁有小吃攤正營業,老闆認真煮,一位婦人攜帶一個小朋友在購買。

 

  板國小百年慶特刊《板橋.世紀行》收錄一張題名「創校初期枋橋火車站站牌」老照片[17],月台上兩個日本長官和兩位臺籍老師,率領一群依舊穿著漢裝的小學生,井然有序在車站臺上的牌前排隊,等候火車進站;月臺後盡是大片田地,遠處樹木林立。板橋國小的前身為枋橋公學校,明治三十二年(1899)核准設立,經費由林本源家族創始的「大觀書社」學租撥充,假文昌祠權充教室,設兩個班級,職員兩位,學生:男生九名,女生九位;寺內又男教師兼任第一任校長;明治四十年(1907)林本源家族再捐獻巨額,建於現今板橋國小的新校舍動工;明治四十一年(1908)落成移入,當時也設有兩班,男學生近百名,女學生不到十名[18]。「創校初期枋橋火車站站牌」照片的繫年,或許就是這個時間?

 

明治到大正,是臺灣煤礦成長期,藤田喜市《臺灣炭鑛志》指出,此時期臺煤有兩個需求管道。首先,明治四十一年(1908)基隆至高雄的縱貫鐡道通車、基隆港工程進行,新式製糖會社、製紙、製磚瓦等工廠興起,又火力發電、家庭用炭都不斷增多,刺激了煤業的勃興;其次,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香港、華南、南洋各地煤產不足,而臺灣採煤技術已現代化,大企業競相投入,自足之外尚能輸出,外銷地北到上海,南到新加坡[19] 日人山本義信緣於此背景而崛起,他的山本煤礦事業王國即以板橋火車站為集散中心帶動了板橋的工商興起。

  

山本義信,明治十四年(1881)出生於日本千葉縣茂原市,是臺灣日治時期寓臺的重要企業家與政治人物。高等科畢業後,與友人前往東京工作失敗,明治三十三年(1900)從神戶搭船渡海來臺;四十二1909)購得臺北廳石碇堡[20]暖暖街東勢坑礦區,隔年又取得暖暖街西勢坑礦區。四十四年(1911)提出礦業人申請,陸續擁有擺接堡[21]大安寮庄[22]與頂埔庄[23]礦區的許可權,進入今土城到三峽、鶯歌地區。大正年(1916)成立臺灣日治時期第四間煤礦公司「山本鑛業合資會社」,大正年(1920)改組為「山本炭鑛」,山本義信的住所也從大安寮遷入板橋。

 

  山本煤礦採乾坑長壁式採掘法,成本很低,獲利豐潤,主要客戶是總督府鐵道部與三井物產株式會社,事業順利成功,臻於巔峰為節省選洗成本的支出,山本將各礦場的生產煤,都運至板橋火車站,集中選洗,再透過鐵路輸至鐵道支部與三井財團等各販售地。山本煤礦的生產規模,及火車站附近的洗煤場,替板橋創造可觀的就業市場,吸引大量人口湧入,市街繁榮。不久,「山本炭鑛」升格為臺灣礦業會的特別會員,山本義信也被推選為理事。

 

  自大正年(1920)迄大正十三年(1924),山本義信積極參與公共事務,出任兩任板橋庄協議會員;卸任後即於同年月,成為板橋庄長和臺北州協議會員;昭和年(1929日「板橋庄」升格「板橋街」,繼續擔任首任板橋街長,直到昭和年(1930卸任,臺北州協議會員則一直持續到昭和十七年(1942)止。板橋庄、街長任內,山本義信設立幼稚園、學校,致力社會教化、教育獎勵,並且從水源地引水提供自來水,捐款協助建造昭和橋、公會堂、紀念運動場等,著手諸多板橋的地方建設[24]

 

當板橋隸屬於臺北州海山郡之時,海郡轄:板橋街、鶯歌街、三峽街、中和庄、土城庄;括現今新北市:板橋、中和、永和、土城、三峽、樹林、鶯歌七區;郡治「海山郡役所」設在政教中心的板橋。那時日本神道信仰普及,遍設神社,昭和年(1934總督府推動「一郡一社」政策,海山郡興建「海山神社」,原定建於郡治所在地──板橋街,但板橋街熱鬧繁榮、街屋櫛比鱗次,無合適的大片空荒地,以符合社域要有山丘依靠、清靜地、廣植盤木、養成森嚴氣氛等條件,最後決議改在轄下鄰近的圓山(今中和積穗);每逢神社大典,表演節目由板橋郡役所計畫安排,舉行大規模遊行活動,人聲鼎沸盛況空前,而位於火車站近旁的「山本炭礦會社」,都會準備豐沛的飲料食品,無限量供應群眾吃到飽。

     

板橋有座名聞遐邇的「林本源園邸」,日本官方要員、貴族親王、文人學士,頗嗜愛走訪參觀。來訪官員中位階最高、場面最壯觀者,首推總督兒玉源太郎,兒玉從明治三十一年(1898)起擔任臺灣第四任總督,八年任期內,兼任陸軍大臣、內務大臣、文部大臣,是歷任臺灣總督唯一同時兼任日本國軍政要職的人物。明治三十七年(1904)日、俄宣戰,又兼任滿州軍參謀長,三十八年(1905)從戰場凱旋歸來,全臺各地瘋狂慶功。

 

十二月三十日兒玉總督在文武高官及日人紳士數百名陪賓之下,鼓隊聲威的臺北火車站浩蕩啟程,乘坐火車,轟隆轟隆駛過新店溪鐵道橋,臨板橋。板橋紳商等各路人馬齊出畢恭畢敬,在火車站列隊迎接板橋街上家家戶戶張燈結綵、高懸旗幟,到處爆竹四射觀者如堵。來到園邸,各種餘興表演陸續搬演,唱梨歌玩魔術,大開遊園會,妙齡少女殷勤周旋歌妓舞女陪侍搖船節目多到令人目不暇給。中午以「響鑼報食午宴開在定靜堂前廣場分成福祿壽三段每段每排各數十桌佳餚美酒,豐盛可掬。如此這般喧騰至午後兩點半同樣在人山人海、樂與爆竹共鳴的板橋火車站恭送兒玉總督乘坐三點整的火車離。 

 

自此以後接續來訪林本源園邸的名人駱驛不絕,不勝枚數例如總督川村竹治、總督石塚英藏、臺灣軍司令官菱刈隆、臺灣總督府醫學教授兼醫院院長堀內次雄、東京帝國大學教授矢內原忠雄、國分青崖、畫家有島生馬、總督伊澤喜多男的夫人及其親族友人……[25]大家都是以火車為交通工具,嘟吱嘟吱、來來去去。整體說來,大抵官階愈大則迎送愈大,例如軍司令官菱刈隆即是。大正七年(1918)日本原敬內閣上任,決定以殖民地文官制取代武官總督制,配合新制,先實施「臺灣軍司令官制」,大正八年(1919)成立「臺灣軍司令部」,臺灣跨入文官總督時代,行政系統與軍事系統分離,總督不能兼管軍務,在臺軍隊統帥權交回天皇,由天皇直接命令。菱刈隆擔任第七任臺灣軍司令官,他率領軍官來訪之時,林本源園邸的主人林熊徵、林嵩壽等必親自接待,也是動員地方的全體軍人,在板橋火車站列隊歡迎和歡送,當然,其他禮數就不煩贅述。

 

昭和十年(1935月十日至十一月二十八日前後計五十日,以臺北為主場地,總督府舉辦「始政四十年博覽會[26]第一會場設於臺北公會堂附近及其以南的三線路,第二會場設於臺北新公園(今二二八公園)及其附近街區,第三會場位於草山(陽明山)溫泉地,設置觀光館;同時大稻埕人要求,大稻埕分場,地點在今太平國小北邊空地,以宣揚日本南洋殖民成果為主,配合大稻埕本身的臺灣建築風味,塑造日本的「南方印象」。

 

板橋立了鄉土館」(地方館)以林本源園邸為展覽場所,展示各項文物,同時也開放林家花園、整頓榕蔭大池,提供民眾遊園、划船等活動。文物展覽分三部分:海山郡工藝及工藝品展、北臺灣文化資料展、各種參考品及林本源家藏特展。林家提供相當多的展覽品,包括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樺山資紀、兒玉源太郎、佐久間左馬太等總督的書墨真跡,以及各種書畫古董,因陳列空間有限,十天為一輪更換展品。林家難得對外開放,博覽會期間吸引了十萬人次以上的參觀人潮[27]。許多觀光案內都把板橋列入行程之重要參觀景點遊客如織,來往似梭,火車發揮了極致的關鍵角色功能而那條「板橋查某媠擱笑」曼妙歌謠則早已跟隨著火車來到而快樂傳唱開了成為家喻戶曉的臺灣鐵路經典記錄

 

五、結語

 

火車是現代化的表,火入板橋,奠定了板橋躋身「現代都市」的基礎,促使板橋愈加繁榮富庶。戰後初期,板橋依舊工商輻輳,每日自火車站上車的乘客近四千餘,而日治延續下來的海山煤礦運煤[28]、板橋酒廠[29]運酒,貨物輸送量仍然直線攀昇。於是一九四八年擴大火車站,改建磚造站房,這是戰後臺灣第一座進行改造的火車站;一九五二年重修。一九八○年代,臺北縣人口激增,為了北迴鐵路的交通需求,在酒廠後方設置調度場,一九八五年重新修建新的火車站,這座新車站就是老板橋人口中所謂「舊板橋車站」,每日進出旅客高達六萬人次,是臺鐵全線營運量第二大站,僅次於臺北。一九九三年拆毀「舊板橋車站」,而後龐然巨物的「新站」大廈,全面落成啟用。二○○三年高鐵和捷運也在新站聚焦,三鐵共構。

 

一路回首,板橋火車從無到有,從地面上行駛鐵路地下化「既有既無」,板橋的老鐵道和日治火車站、戰後幾代舊火車站,都已經走入歷史,「功成身退」。至於那首輕妙瀏亮的板橋鐵歌謠:「火車火車吱吱叫,五點十分到板橋。板橋查某媠擱笑,轉來賣某呼伊招。」擺放在「豪華太過」的「今板橋」,似乎非常不搭調,不過無妨,因為它老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踪,連裊裊餘音都不復存在;許多老板橋人不禁油然揚起「悵然有所失」的感懷,把往事視為鄉野傳奇之「講古」,收納入記憶庫,偶爾尋覓回味。

 

 

 

 

 

 

[1]王彥威等撰、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選輯《清季外交史料選輯》〈光緒二十一年,全權大臣李鴻章奏中日會議和約已成摺〉,臺灣文獻叢刊第198種,臺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頁257

[2]《馬關條約》第二款,下含三子項:「一、下開劃界以內之奉天省南邊地方從鴨綠江口溯該江以抵安平河口,又從該河口劃至鳳凰城、海城及營口而止畫成折線,以南地方所有前開各城市邑皆包括在劃界線內;該線抵營口之遼河後,即順流至海口止,彼此以河中心為分界。遼東灣東岸及黃海北岸在奉天所屬諸島嶼,亦一併在所讓界內。二、臺灣全島及所有附列各島嶼。三、澎湖列島--即英國格林尼次東經百十九度起至百二十度止及北緯二十三度起至二十四度之間諸島嶼。」臺灣與澎湖為第二及第三子項。同註33

[3]渡部慶之進著、黄得峰譯《臺灣鐵道讀本》:「據說開通首班火車因負荷量過大而無法行車,負責指揮的小山技師也深感困擾,最後役使六十名人夫自車後方推動,最後才得以成行。此即『六十人力不可輕侮,不動火車忽轉輪,因得以抵臺北』。深具意義的首次通車卻留下甚不堪的記錄,因此,臺灣鐵路被嚴厲的批評為『眾人謂為後推火車之後又稱之肺病火車』。」同注30,頁25

[4]臺灣總督府鐵路部發行、江慶林譯《臺灣鐵路史》:「臺北發第一列車至龜崙嶺登上三十傾斜線,但將結束時機關車無力牽引貨車之重量,且線路為雨露所侵列車遂逆行剎車器之力不足以止之,而逆行一哩多時有糧食搬運夫於線路上步行誤以為敵兵來襲放棄其所挑之貨物而逃,列車衝突之三次,貨車顛覆致使搭在車上人員十一名受輕重傷。此為鐵路收歸我有當時之情況。」同注29,頁64

[5]渡部慶之進著、黄得峰譯《臺灣鐵道讀本》:「以建設縱貫線為目的的鐡路公司有二家其中一家由渡甚吉等數十名提出申請,另外又有岡部長職、安場保和等人提出申請。」同注30,頁21

[6]參見洪致文《臺灣鐵道傳奇》,同注24,頁21-22

[7]臺灣鐵道旅館起造者為臺灣總督府鐵道部,占地3069位在今臺北火車站對面,作為日本人來臺作商業或行政考察的住所,極其氣派,1945531日臺北大空襲,美軍視為重要的鐵道設施,轟炸夷為平地。

[8]渡部慶之進著、黄得峰譯《臺灣鐵道讀本》,同注30,頁21

[9]臺灣總督府鐵路部發行、江慶林譯《臺灣鐵路史》:「改築線之測量係於明治二十八年光緒二十一年)七月先將基隆八堵間三哩七十二鎖四十七節之預測辦理完成。二十九年一月,著手基隆八堵間變更新設路之測量次月完成其測及製圖改築工程之設計概況如左一、改築工程係基隆臺北間,廢其基隆七堵間從前之獅球嶺線而新築竹仔藔線,開鑿竹仔藔、六堵、五堵、樟樹灣之四隧道。」同注29,頁120-121

[10]臺灣總督府鐵路部發行、江慶林譯《臺灣鐵路史》:「竹仔藔隧道工程,在鐡路隊監督之下東半部由大倉組、西半部由有馬擔任之,而大倉之代表者為久米民之助,有馬組之代表者為澤井市造,互相競爭以期早日完工。致有馬組另外穿豎坑以謀導坑之進行,於是兩者間之感情互為衝突,動輒鬥爭。當局為之憂慮不安,乃命有馬中止導坑之掘穿一百七日,以維持兩口進行之平衡,因此漸漸調和成立。然導坑貫通之後測其工程,太倉組越預定中心,侵入有馬組之工區五十二呎,澤井市造大為憤慨,帶領所有從事之部下退出現場,甚至表示不再工作之勢。」同注29,頁125

[11]臺灣總督府鐵路部發行、江慶林譯《臺灣鐵路史》:「有稱無底湖子者作觀瀑歌曰:『竹仔之嶺其高不可上斷樓飛梯接雲端;竹仔嶺其嶮不可度,雁齒魚鱗嚙天邊;深山抱合造幽谷,形如甕缸內自寬;中有雄雙飛瀑直自谿谺絕崖懸;雄者如銀河倒千仞奔激成淵,雌者似素練垂下一道縈迂流作川爆礮電雷震澗谷聽者耳聾肝膽寒其上老樹魍魎住其下淵黑龍蛇蟠我初聞名未盡信以為澗溪水潺湲我來觀瀑心始駭大河長江瀉雲間。況又四圍風景極佳絕叢竹樹林畫難專可以濯人間煩熱,可以恣天地清閒此瀑當時人識少埋設空山幾千年;此瀑今日應無憾一朝厥名世喧闐。誰令此瀑傳百世山根將軍功永鐫。健腕一揮題喦上,雙龍字成喦背穿(鐵路隊長山根武亮氏其畔喦上題『雙龍』兩字筆勢頗工,君不見廬山之瀑太白顯又不見龍湫之瀑由子才傳媿我無古人才筆,作歌不成長憮然,我歌不成我不悔欲買山中二頃田竹仔嶺下飛瀑上,三笏茅廬學隱仙。』是也。」同注29,頁198

[12]許梓桑以「乃蘭」署名,於《臺灣日日新報》〈詞林〉發表〈基津八景〉,《臺灣日日新報》,1904721版。

[13]參見臺灣總督府鐵路部發行、江慶林譯《臺灣鐵路史》,同注29,頁129-132189-191

[14]大加蚋,或作大佳蚋大佳蠟大加臘,據推是魚名「Kala」或沼澤「Tagal」的音譯,萬華新店溪沿岸一帶平原,原為凱達格蘭族雷里社活地,康熙年間陳賴章墾號請准開墾,成漢人聚落,而後作為堡名稱大加蚋堡道光已轄艋舺街、三板橋庄、古亭村、大灣庄林口庄上陂頭庄、錫口街、新南庄、南港仔街搭搭悠庄、東勢庄新庄仔庄圭母卒庄、大隆同街等聚落。日治沿用,包括今臺北市萬華北半部,大同士林西南端、中山中南部、中正大安松山信義南港;大正9年(1920)廢大加蚋堡,將大稻埕、臺北城劃歸臺北市,松山及南港併入七星郡

[15]參見盛清沂編纂《板橋市志》第11章交通,臺北:板橋市公所1988535

[16]盛清沂編纂《板橋市志》11章交通,照片名「光復前板橋火車站」,同注47561

[17] 林榮旺《板橋.世紀行:臺北縣板橋市板橋國民小學慶祝創校壹百周年特刊》,〈世紀禮讚‧現任校長羅隆裕感言〉附照片,臺北:臺北縣板橋市板橋國民小學出版,1999年,頁28

[18]參見徐麗霞《旅昔——板橋人說板橋事》〈教育:板橋公學校第一屆畢業生陳弄獅〉,臺北:新北市政府,2013年,頁32

[19]參見藤田喜市臺灣炭礦誌》,臺北:三井物產株式會社臺北石炭支部,1925年。

[20]石碇堡清治日治初行政區劃,範圍包括今新北市汐止區平溪區全部,瑞芳區南部,以及基隆市七堵暖暖全部。

[21]擺接原為板橋平埔凱達格蘭族擺接社的社域與活動區,乾隆雍正時漢人入墾道光年間設擺接堡日治初期沿用,包括今新北市板橋中和永和土城大部新莊南端、臺北市萬華南部。

[22]大安寮,或作大安藔,新北市土城區中部偏西南,約包括大安里及永寧里。清治末期至日治前期,大安寮為庄,稱「大安寮庄」,隸屬於擺接堡。北與沛舍坡庄員林庄為鄰,東與埤塘社清水坑庄為鄰,南邊為成福庄媽祖田庄,西邊為頂埔庄

[23]頂埔新北市地名,約今土城區西部,包括頂埔里、頂福里及頂新里,靠近三峽。清治末期至日治前期,頂埔為庄,稱「頂埔庄」,隸屬於擺接堡。該庄北與沛舍坡庄為鄰,東與大安藔庄為鄰,南邊為媽祖田庄,西邊為石頭溪庄。今為臺北捷運板南線的新北市起站。

[24]參見徐麗霞《旅昔——板橋人說板橋事》〈歷史:海山神社與山本義信〉,同注50,頁9-20

[25]參見徐麗霞《清治到日治時期之臺灣文學研究》〈日治時期板橋林本源園邸的臺日中社群交遊網〉,臺北:文津出版社,2014年,頁257-293

[26]始政四十周年念臺灣博覽會,簡稱臺灣博覽會,是昭和10年(1935日本統治臺灣40週年時,1010日至1128日此50日期間,在臺灣所舉辦的博覽會臺灣有史以來第次舉辦大型博覽會。主場地在臺北市,鄰近地方有鄉土館。

[27]參見程佳惠《臺灣史上第大博覽會──1935年魅力臺灣Show》,臺北:遠流出版社,2004年,頁111

[28]大正4年(1915山本義信開採,戰後由「臺灣工礦」接收。1949年併入「三德煤礦」,更名為「海三煤礦」。1955年由瑞芳李家的李四川(李建興之弟)承購,改稱「瑞山煤礦」,隔年再改名為「海山煤礦」。

[29]橋酒廠創辦於昭和12年(1937),原名「臺灣總督府專賣局板橋酒工場」,為當時臺北酒廠以外全臺最大最新的酒廠,也讓釀酒成為當時板橋主要的產業之一。日治板橋酒廠以生產清酒為主,國民政府接管後,改為紹興酒,已於1988年結束營運,酒廠建築完全拆毀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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